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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亲情——我与我的爷爷

December 17, 2024 • Read: 1889 • 随笔

我对爷爷的形象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不是因为他去世得早,而是因为家中的关系过于复杂。小时候,寒暑假大多是在外公外婆家度过,偶尔会去外地亲戚那边走一走。而爷爷奶奶,我却几乎从未见过,他们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非常模糊的样子。长辈们总说,让我把外公外婆当作“爷爷奶奶”来称呼。于是,我便习惯了把外公叫作“爷爷”,而这个称呼,直到今天,依然会让我感到不适。每当大人们问:“如果你的外公是你爷爷的话,那你的爸爸从哪来的?” 我便学着他们所教导的那样回答:“我爸爸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他们听完后都非常的开心。当然,我不可能当真,但是为了哄他们开心,小时候的我便学会了这套话术。而我自己,则把这份疑惑,一直埋藏在我的心里。

稍微大一些后,我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一些对往事的叙述。五岁那年的春节,我曾被父亲带去见过他们,这点我有点印象。可惜,门都没让进,压岁钱也没给。此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父亲家那边亲戚办酒席,我都会去参加,每次都能见到爷爷的兄弟姊妹们,唯独从未见过他们二老的身影。在一次酒席上,爷爷的其中一个兄弟(我也不记得是哪一位了)告诉我一件事,他可能猜到了我的疑惑,说:“你知道为什么不带你的爷爷奶奶吗?因为他们不好相处。”

所以我对他们的印象,是通过不同的人的口中七凑八凑拼凑起来的,不过也能还原个大概。

事情就得从父亲和母亲结婚前说起了。我的外公很讨厌我的父亲,所以我的母亲对她家人说:“如果你不让我嫁给他,我就自杀。” 在一家人团聚的酒席上,我外公不知道是听岔了还是故意的,对我爸说:“听说你威胁我女儿,说不让我女儿嫁给你,你就杀了我女儿?” 这话一旦说出口,事情就变得严重了,也为日后两家关系破裂埋下了隐患。

从我父亲口中得知,我外公曾经把爷爷的桌子掀翻,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从我母亲口中得知,我的奶奶曾经到我母亲的单位闹事,言语侮辱她。所以我外公很讨厌我的爷爷,我母亲也因此一直对我奶奶很恐惧,生怕他们继续上门闹事。为了避免他们对我造成影响,母亲和她家人一直都禁止我接触他们。父亲还对我说过,他小的时候,爷爷对他很不好,从小就经常打骂,是典型的父权至上的家庭。有一次,爷爷一巴掌打下去,导致父亲的一只耳朵至今听力受损。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父亲,也继承了爷爷对他的教育态度,对我也采取了类似的教育方式。不仅是家庭内部,他们二老与邻居的关系也很不融洽,邻里也不待见他们。

还有一件事情,至今印象深刻,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在我小的时候,爷爷因为不满我父亲,把父亲告上了法庭,要求支付“赡养费”。然而我父亲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们,并没有亏待过他们,并且爷爷是有退休金的,不差钱,甚至比我父亲还富足,纯粹只是对我父亲不满而已。而他们自己的钱,也一直是拿来补贴给了姑母一家。最后法官也看不下去了,只能做思想工作,但是也架不住爷爷折腾,最后和稀泥判了,每个月固定给些形式上的“赡养费”。

就这样,他们在我的记忆里,变成了遥远且有点可怕的陌生人,我更没有一次感受到他们对我的存在有任何兴趣。他们只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而在他们眼里,我似乎一直不曾存在过,也从未向我父亲提出过想见我的想法。在我父亲的口中得知,我的爷爷一直把他的外孙当作唯一的孙子对待。直到我二十多岁开始独立生活后,爷爷才突然提出想见我。父亲委婉地告诉我这件事,而我的反应很简单:二十多年不见,突然想见我,怎么可能?我心中充满了愤懑和冷漠,最终告诉父亲,等爷爷快不行了再见一面也不迟。毕竟,我和他之间,除了血缘,什么都没有。

然而,父亲似乎并不愿意放弃。又过了两年,父亲说爷爷特别想见我,甚至提出金钱上的诱惑:“第一次见面给一万红包,第二次见面给两万……”每年递增,听得我心里极为反感。几十年不联系,突然用钱来引诱我,难道这就能弥补缺失的亲情?弥补这些年的疏离和冷漠?靠钱解决这些把我当什么了?父亲的意思说,爷爷这些年才意识到,外孙没有孙子亲,还是希望我能认他。简直离谱。不过想到老人也挺大了,也许他确实意识到了什么,更架不住我父亲的恳求,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于是春节,去看望爷爷奶奶便成了我最烦躁的事情,因为我极度不想见他们。见到爷爷,我觉得非常尴尬,试图上演一番“多年来失散不见的亲人见面的感动场面”,然而并不可能,我根本做不到,只剩下寒暄。对我而言,他不过是一个“陌生”的老头,身材消瘦,神色并不和蔼,尽管他长得和父亲那边的亲戚们很像。他会对我讲自己年轻时的艰难与苦涩,并且试图解释为什么没见我,说自己很多年前因为得了疾病等等话语。然而这些话,对我来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更没有情感上的共鸣。

在听了他的言语和观察他的行为后我发现,即使居住在城里,即使门外十几米远就是现代化的城市街道,他却依然保留了非常传统的作派。他的思维强硬、死板,对世界的认知也似乎固化在旧社会的时代,与当代社会完全脱节,如同一个从民国时期直接穿越过来的人。因此我与他很难沟通,也只能被动的去听他的叙述,不断的点头装作很认同的样子。最终,爷爷给我的钱由父亲代收了,因为我实在不想碰这笔钱。在这次会面后,他对我父亲说:希望来年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去看望他们,不希望我父亲在场。我听到父亲转述这种要求后更尴尬,因为连帮我解围的人都没有了。最后到底有没有独自去呢,好像没有,我记不清了。

疫情爆发后,春节的回家计划被彻底搁置,自然也就没有再见他们。与此同时,我的抑郁症逐渐加重,那些过年的烦心事、家庭的争吵,成了我无法承受的沉重负担,所以连续几年过年也都没回去。直到今年夏天,父亲在一次电话沟通中告诉我,爷爷去世了。据父亲说爷爷是执意爬屋顶后摔下来的,最后在医院治疗无效。因为担心影响我的抑郁症,就一直没敢告诉我,看我状态好点了才说出来。父亲还补充说:爷爷每年过年,都如约给我一笔钱,暂存在他那边。他随后问我怎么处置这笔钱,我也没回答。

现在回想起气来,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只记得自己很震惊,很感慨。至于是否哭了我不知道了,我也忘了,直到现在也只剩惆怅而已。我与爷爷,终究还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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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Comments
  1. 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有印象的是我奶奶,先说印象不是蛮好。

    因为我爸爸是7姊妹(四兄弟、三姐妹),人蛮多是吧。人多就意味着一碗水端不平,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

    2008年我老家修建高速公路占一点点地皮补偿几千块钱。我奶奶与我二伯恰着不让村里给我和我妈钱(此时我爸已经去世6年)。说的有一句话到现在还会记着“连挤子都靠不到,还靠得到噻子阿【连儿子都靠不住,还能指望上孙子?】”。2014年她去世那时,我在深圳,我叔叔给我打过电话,我没回(天高路远,也没心思)。

    现在每次大年三十会送亮都会前往她的坟前扫墓,一码归一码。我会佩服她在老公去世后为俩小儿子娶妻生子,佩服她走山路买卖东西。但生活中的婆孙之情可点滴可见。

    1. @风凌渡看完你的描述,我觉得每一代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都和他们自身的生活经历有关,无论是其自身的原生家庭还是后来经历的变故,也算是他们心中没有愈合的创伤。你描述中的奶奶也是如此,当然我爷爷也是如此。不过无论上一代人如何,自己尽可能做好就行,毕竟他们一辈子形成的观点,不是我们能轻易改变的。

  2. 我努力回想我的爷爷,却想不出任何东西,我爷爷是在我出生后1年去世的,现如今没有关于他的一点记忆,只能从唯一的一张照片中在脑海里显现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1. @晚夜一岁的记忆的确很难保存下来,不过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 ๑´•ω•) "(ㆆᴗㆆ)

  3. 唉,我和你的经历也很相似。
    首先是“听说你威胁我女儿,说不让我女儿嫁给你,你就杀了我女儿?”,你的外祖父是误解了你母亲的意思,而我父亲真这样威胁过母亲,是因为离婚。@(汗)
    我也是从小把外祖父叫成爷爷,外祖母叫成奶奶,并且小时候完全不知道“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有什么区别。从小到大我只在6岁的时候见过爷爷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在我12岁的时候因新冠肺炎去世了。@(泪)
    但我很高兴我的奶奶现在很健康也很乐观。
    现在我的家人们相处还挺融洽,我会好好珍惜。

    1. @Riseforever是的,珍惜当前吧,过去的都过去了。毕竟家庭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只能靠自己,给未来的自己创造更好的条件。

  4. 我爷爷对我超级好,可惜去世太早了。

    1. @网友小宋真好,你的描述让我想到了我的 外曾祖母,也是对我很好,可惜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5. 对于隔代人,尽量不从别人口中了解,而是多接触然后深入了解。我小时候我奶奶和姥姥关系也不好,互相说对方的坏话,但是因为我比较特异,三岁开始的事情我都记得,所以小时候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妈有时候说我奶奶不好,我知道这是扯淡,我奶奶偶尔也说我姥姥不好,我知道这也有点扯淡。其实这些人都不那么坏,但是主观意愿在那里,就导致互相厌恶。一旦这些人去介绍,一定是带着主观色彩的。当然祖辈已经没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还是推荐,一定不能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另一个人,要接触多才能真正了解。我订阅你的博客,好像没法获取,是不是服务器waf屏蔽了香港地区的抓取啊。

    1. @Jeffer.Z然而,从几十位亲戚家人口中得知的爷爷,印象都不好,而在我与爷爷的直接接触中,也是那种固执守旧极度自我的形象。实际上我并不恨他几十年来不认我,而是非常厌恶他扭曲的教育观念,把我父亲塑造成和我爷爷很类似的人。从小我父亲用爷爷对待他的那一套来对待我,每次我质疑我父亲的动机,他的话里话外也都能反映出这是他自己的原生家庭导致,这是我非常痛恨的。

      waf没有特意屏蔽任何的IP,常见的RSS订阅的公共服务也能正常抓取,你是自建服务还是本地订阅?可以把IP发我我来检查一下日志。

    2. @白熊阿丸那老爷子确实有点实力,能让这么多人印象不好。 有点奇怪,我是用wordpress写了一个抓取rss的插件,直接访问你的订阅地址,服务器IP已经发送到邮箱。

    3. @Jeffer.Z的确被拦截了,是CF自动识别的,已经加白了。

  6. 我觉得爷爷可能只是在寻求一种解脱而已,他尝试寻找一个方法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因为他心里确实有愧。这不代表他对你有什么真情实感,这只代表他在向内求索而已,只不过这个向内需要他去干涉别人的生活。

    1. @Eltrac我自己内心也更加偏向于这种解释,但是人已经走了,也无法求证了。更何况我对他的直接了解并不多,多半是旁人的描述。

  7. 浮生 浮生

    很多教育,性格方面一开始以为只是来自上一代的影响,但后续也会发现几乎都有上上代影响的影子

    1. @浮生是的,无论我的母亲还是我的父亲,他们的价值观也是受到他们原生家庭的影响,然后再传递给我。

  8. 感觉。。。好抽象。
    或许是人将终已,放下了这么多年的固执,亦或是其他什么的,不过终将随着渐渐冰冷的躯体一齐埋入土中。

    1. @GoodBoyboy是这样的,很复杂的情感。

  9. 倔强执拗的性格。还好你妈同意。其他都不是事了。
    你爷爷对你挺好,还会道歉,还有钱,我都没见过我亲爷爷。

    1. @ACEVS算是道歉吗,见面的时候基本就是在诉苦,给自己不认我这件事找一堆理由而已,希望我能共情,然而这些并解释不了为什么对外孙视若珍宝。也没有说什么对不起我,或者是他错了一类。不过算了,都过去了。每个人对好的定义不一样吧,从我角度来看,这辈子也就是见过短暂的两次面,留下了一些我不愿意收的钱,因为他的原因造成了我父亲不好的性格,间接给我的抑郁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除此之外没啥了。

    2. @白熊阿丸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看来我的猥琐发育,多动脑筋,不能正面刚。对孩子不好。曾仕强还是谁也是这么教育孩子,当着孩子面不吵架不打架。

  10. 时间和年龄会改变很多东西
    很多

    1. @飞鱼先生诶,静观其变吧,家庭问题超难解决,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11. 事情应该到你父亲为止。只是跟你父亲有关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1. @大致我家里环境都挺别扭的,没辙,随他们闹腾去吧。

  12. 只能说你的父母是真爱呀~好好珍惜

    1. @Mr.He父母感情这事就算了,我家庭环境极其不幸福和扭曲。从我记事开始起双方吵架、打架、闹离婚就没停过,两人世界观差异极大且不可调和,甚至因为每天都要吵架打架被我写入了小学作文,被老师喊家长。所以说,结婚这种事不要靠恋爱脑一时冲动,找个合适的才是对后代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