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正值AI元年(2023年)之时,日本上映了一部动画《AI电子基因》,第一集讲述了一个小故事:
在未来,AI仿生人与人类共同生活,并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权利。从外观上看,除了类似山羊瞳孔的形状外,他们几乎与普通人类无异。因此,社会颁布了针对仿生人的法律。其中一项规定是:为了避免伦理问题,同时规避病毒入侵的风险,禁止私自拷贝AI仿生人的大脑,以防止备份数据被用于地下交易。
某个家庭中,母亲是一位AI仿生人。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她在一次伪装成医疗实验和经济援助的骗局中,被不法团伙拷贝了大脑数据。不久后,她罹患了一种类似帕金森症的疾病,检查发现,她的大脑在备份过程中感染了病毒,导致人格不断崩溃,最终将沦为一个毫无意识的躯壳。医生提出的唯一解决方案是格式化大脑并恢复之前的备份,但这需要母亲本人的同意。
在执行恢复的最后一刻,在恐惧的促使下,母亲突然叫停了这一治疗方案。她害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恢复备份后的她,已经不再是她自己。她意识到自己正要消散,开始害怕从此她自己将彻底消亡。最终,医生和家人尊重了她的决定,直到她的意识被病毒完全破坏后,医生才执行了备份恢复。
恢复后的母亲,在外人看来已康复如初,唯有她的女儿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同。在感染病毒后,母亲曾觉得新的做法的早餐更好吃,所以给女儿的早餐的煎鸡蛋中加了鲜奶油。而治疗之后的“新母亲”,在煎鸡蛋后并没有给女儿加入鲜奶油,也没有再次出现改良早餐的想法。当女儿问她是否加了鲜奶油时,她疑惑地回答:“嗯?加了会更好吃吗?”这一刻,只有女儿明白,现在的母亲,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母亲。
忒修斯之船与自我的延续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名侦探柯南剧场版:贝克街的亡灵》时,我曾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将人脑的意识完全数字化上传,那么上传后的意识还是原本的那个人吗?这一问题也涉及到了经典的“忒修斯之船悖论”,如果一艘船的所有部件被逐步替换,那它还是原来的船吗?如果用替换下来的旧木板重新组装一艘船,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从生物学角度来看,人脑的神经元不同于皮肤或血细胞,大部分不会持续更新,而是从出生起基本固定。然而,神经突触、连接模式及蛋白质构成却在不断变化,这是神经的可塑性。这使得大脑既不像忒修斯之船那样被完全替换,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种“稳定结构上的持续演化”。即便如此,人类的记忆、思想和个性仍在持续变化。假设一个人失去所有记忆(例如阿尔茨海默症患者),那么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吗?身份是取决于生物结构,还是取决于心理延续性?
如果人的身份依赖于记忆和思维模式的延续,那么恢复备份后的母亲应该是“同一个人”,因为她的记忆、经验、个性和认知都被完整保留,只是缺少了一段痛苦的经历。这类似于电脑系统备份,还原后,文件和设置依旧相同,但系统本身已被重置。
如果身份依赖于意识的连续流,那么恢复后的母亲不再是原来的她。意识的本质在于它的主观流动性和不可还原性。在病毒侵蚀期间,母亲的主观体验逐渐消失,原本的她也随之消亡。这与“传送悖论”类似,如果一个人在传送时被分解再重组,那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自我的终极恐惧
由于“自我”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概念,所以回到这个问题,为什么母亲会害怕恢复备份?
她的恐惧源自对“自我消失”的清晰认知。此刻的她,仍然是“她自己”,能思考、能害怕,能感受到自身存在。但一旦执行备份恢复,这个“她”将彻底终结,而另一个“她”将取而代之。
对于她而言,这相当于死亡,即便恢复的版本仍拥有她的记忆、行为习惯,在外人眼中依旧是她,但她自己清楚,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即便未来技术能完美复制人的大脑,原来的“自己”却不会继续存在,那不过是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副本。
这些问题都指向同一个悖论:“我”是记忆的总和,还是意识的连续性?
当母亲完全丧失意识后,医生才执行了恢复备份,这点从家人的角度来看,她回来了,但她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害怕了。从外界来看,她依然是她;但从她自己的角度,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这个故事用AI与人类的界限,进一步放大了“忒修斯悖论”的冲突,使其不再只是哲学上的讨论,而变成了切实可感的“生死问题”。它给出的答案可能是:在别人眼里你是同一个人,但“你”自己永远无法确认。
前段时间,我读到Velas电波站的一篇博文《碎碎念8:至少我们还拥有爱》,其中提到:
等有哪天,足够进化后的生成式AI通过我留下的信息继承了我的大部分记忆,能在少量的引导下说出和我相近的话语、写下和我风格和思想类似(甚至文笔更胜一筹)的文字,并(至少在互联网上)能够以我的父母和朋友都无法分辨的拟真度接近一比一地仿照我的性格和习惯与他人互动交流……那是否能说,真正的“我”其实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呢?
对此,我的回复是:
我即是我,是一个具有内在连续性的存在,这种连续性是无法被替代的。无论外界如何模仿,抑或是技术如何模拟,终究都只是表面上的再现,而非真正的我。人工智能能够模仿的,始终只是别人眼中的我,或者是以语言符号化的方式存在的我,而无法触及我内在的独特性与真实的存在。
自我是可复制的吗?
在哲学中,目前这个问题很难有一个终极答案。
在心理连续性中,人的“自我”主要依赖于心理状态的延续,而非物理实体的持续存在。如果“我”的记忆、个性、意识流都保持一致,“我”仍然是我自己。如果认同心理连续性,恢复后的母亲“仍然是她自己”,因为她拥有同样的记忆、思维模式和个性。但如果认为“意识的连续流”很重要,那么原来的母亲已经死去,而备份只是一个“复制品”。但问题是,如果你自己(原来的你)无法体验到,你还能承认“TA”是你吗?显然不能。
而在物理连续性中,若一个人的身体从出生到死亡始终保持物质上的同一性(即使细胞更新),则其人格同一性得以维持。相较于依赖记忆或心理连续性(易受主观性影响),身体的物理上的同一性提供了更客观的判据。
从更高的角度看,可以把“自我”看作时空中的一个整体,而不是某个瞬间的存在。“自我”可以被理解为一个从诞生到死亡的整体,不是单独某一个时刻的状态。但如果时间线上断裂了(如自己主观上认为“自我已经死了”),那么“我”可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我个人认为,自我是无法被信息化的。“自我”从诞生之时起,就是一种超维度的存在。即使数据被拷贝、转移,真正的自我仍不会随之迁移。拷贝的瞬间,新的意识已然产生,那个“我”已经不再是原本的自己。
回到这个仿生人故事,我更愿意相信,母亲在意识被病毒摧毁后,她的自我已经彻底消失,又或许进入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继续存在。而恢复备份后的她,只是一个新的自我罢了。我认为,自我是通过个体的主观存在与体验形成的,而不是一个可以被物理或信息复制的对象。“我”的存在无法被简化为数据或描述,而是一种独特且不可替代的“此在(Dasein)”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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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母親死了,我備份了母親的意識到新的身體上,母親活過來了,但是她做早餐的時候早餐沒有加奶油,我問了母親,母親說:『是嗎?加了奶油會更好吃嗎?』,於是我覺得母親不再是母親了。」
這是否正是典型的敘事幻覺、或對於意識複製的誤用?
從「意識轉移的母親」的角度來看,如果意識複製是完美的裝置,並且原本的母親確實總是會在早餐上加奶油,那麼根本不該出現:「是嗎?加了奶油會更好吃嗎?我不知道。」的敘事,或者,這樣的母親可以給出一個「自洽式敘事主體」,比如說「我上次看報導了,加了奶油不健康,所以我想改變這個習慣,你認為呢?」,而不是完全的不知情「我不知道加了奶油會更好。」,
於是,如果我們將這個邏輯當作「內在連續流」是不可複製與還原的證據,那只是一種對於「意識複製」在敘事上的邏輯漏洞而已。
從「我」的角度來說,要是「我」在完全不知情母親經歷了意識複製,「我」可能對母親忘記了加奶油會好吃這件事感到好奇,並且如果母親給出了一個符合「我對母親印象」的自洽敘事,如:「我上次看報導了,加了奶油不健康,所以我想改變這個習慣,你認為呢?」,
那我根本也不會懷疑母親不再是原本的她,於是我認為母親不再是母親,一方面是設定對「意識轉移」存在邏輯漏洞,一方面也可能是「我」對「意識轉移」的敘事產生了「母親不再是母親」的敘事幻覺。
不過我個人認為,主要是劇情上的「備份恢復」在「質同一性」上出現了漏洞,這樣的敘事只是製造「質同一性」不可備份的邏輯錯誤,並不是用於證明「質同一性」不可複製的證據。
谢谢你的认真回应,这是一条很有思辨价值的评论。
你的这种视角其实非常关键,也确实揭示了一个被许多科幻作品常忽略的问题,这种判断依赖于外显的行为差异,而这种行为差异可能仅是剧作的需要、或随机偏差,并非确切证明质的同一性丧失。
我在文章中想讨论的,并不止是“行为”是否一致,也并不想把“加不加奶油”当作决定性证据,而是透过这个细节,去比喻一种“只有亲密者才感知到的微小断裂”。这是“主观连续性”的体现,不是“客观行为模式”的判断。但这一点恰是你所说的“叙事幻觉”的另一面,我们不能完全相信外部行为能确认“同一性”,但也不能因此否定“经验断裂”在亲密关系中的感知意义。即便复制体能给出一个“自洽”的解释,比如“我看过奶油有害的报导所以改变习惯”,女儿可能仍会感到:“这不是我熟悉的母亲。”这不是因为逻辑不自洽,而是经验的流动性已被替换,那个与我共享记忆流、共享时光的她,不在了。
你提到的“叙事幻觉”,我觉得可以反过来理解:自我是否真实,也许始终就是一种幻觉——一种依靠回忆、语境、行为碎片维持的“构建中的存在”。所以我们才会因为一个早餐细节而动摇那个幻觉。这并不意味着逻辑错误,而是说明,我们所理解的“我是谁”,本身就不是逻辑命题,而是一种存在感的确认。
正因为如此,我的主张并不是“这个细节证明了复制失败”,而是:即使复制完全成功,在复制体与被复制者之间仍然存在一种无法跨越的意识裂缝,那是“此在”的不可转移性。这种裂缝不是行为上的不一致,而是主观体验的断裂,是“她已经死了”这个无法被复制的内在感知。当然,这种角度更多是现象学式的,而非逻辑实证主义式的。其实这也正是语言逻辑层面的可还原性,和主观经验层面的不可还原性。
啊,也謝謝你認真的回覆,我最近也確實被這個問題困擾了一段時間了,你的視角激發了我對於「主觀經驗層面的不可還原性」的思考,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想在這邊繼續對這一段思辨進行延伸。
最近我看了一部討論“複製意識”的作品,正是你提到的“如果完全複製成功,複製體與原體仍然存在無法跨越的意識裂縫”這件事,你提到「這件事本身不是邏輯命題,而是存在感的確認」,
我不是很理解各路哲學,對「此在」跟「現象學」沒有很深入的理解……於是接下來的思考只是我主觀的看法:
我認為,「主觀經驗層面的不可還原性」本身也是一種敘事幻覺,也就是「意識複製」的這種「就算成功的完全複製了我也不會是我」的情況可能語言與敘事慣性產生的問題,
有這麼一種假設「地球上的原體A將意識完整的轉移到火星上的複製體B上,並同時安樂死原本的A,複製與安樂死的過程完全同步,沒有時間上的誤差,火星上的B醒來後毫無斷裂感的認為自己就是A。」
那麼問題在於,為何我們對於「複製意識」會有一種「就算我複製了完全一模一樣的我,對於原本的我來說那也不會是我」的錯覺?我們為何要認為原體A的「主觀意識,第一人稱體驗,自我感」已經徹底斷裂了?
如果我們從「因為"A我"無法體驗到"B我"的主觀體驗,所以我無法認為那是我」的角度來進行解釋,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從人類每一天都會做的事——從「睡覺」的角度來說,
我們將每一晚睡覺都當作「複製今天的意識並保存」,每一天早上醒來都是「啟用昨晚複製的意識」,我在「今天晚上」無法體驗到「明天醒來的我」的第一人稱體驗,但我們並不會對睡覺這件事感到焦慮,不會認為睡著了是一種「意識斷裂、體驗中止」,我們將睡前的我當作"A我",醒來的我當作"B我",同樣的,"A我"無法體驗到"B我"的主觀體驗,我們仍然能說「明天醒來的我就是今天的我」。
也就是說:
「地球上的我,也無法見證明天醒來的我是我,今天的我體驗不到明天的我的體驗,如果我們不懷疑這件事,為何我們要懷疑"意識複製"呢?」
「如果我晚上睡著、醒來後的記憶和個性還是延續的,為何我們會認為中間的我是"同一個人",而不是一個被複製的我?如果睡眠就是體驗的暫停,那它跟『複製+殺死原體』有什麼差別?」
甚至如啟用更激進一點的看法:
「我們每一秒的自我是一次微小的死亡,接著由一個極其相似的新自我接手。」
我認為,這可能是這場整個哲學難題的關鍵之處:我們每天都經歷主觀連續性的幻覺,並以此建立「我是我」的自我保證。也許,問題出在我們對「死亡」這個語言概念與想像的慣性,而非經驗本身。
我們的本體論直覺受限於語言。
「死亡」、「複製」、「消失」、「靈魂」等詞,本身帶有歷史、文化、宗教語境的影響。
當我們說「我在地球上複製意識的同時中斷意識,並將意識傳送到火星上的某個載體上。」跟「我在地球睡了一覺,在火星醒來」實際上是同一件事,差別只在於我們嘗試建立一種新的敘事邏輯。
也許「主觀經驗層面的不可還原性」不在於物理連續性,而在於認知連續性,我們能否不再把「自我」看成某種特殊載體,而是一種可建構的經驗流?
那麼,回到這篇文章的主題「女兒認為意識複製後的母親不再是原本跟我一起共享記憶、共享時光的母親,經驗的流動性已被替換」,是否也會是一種直覺上的想像慣性?
「只有親密者才感知到的微小斷裂」可以從兩方面來理解,一方面可能是「意識複製本身存在漏洞,母親的意識並沒有完整的複製到複製體上。」,但假設我們將這種情況排除,就只剩下「我」的「敘事幻覺」了,
因為同樣的,我們將「母親的意識被複製」的敘事轉換成「母親睡著後醒來」也完全沒問題,因為不論是哪種情況,我們都無法證明「今天的母親」就是「昨天的母親」,甚至是母親自己也無法證明,我們只有對「複製」「死亡」「靈魂」的想像慣性,是否正是這種慣性導致了我們產生「經驗的流動性已被替換」的理解?
於是,「主觀體驗的斷裂」本身並不存在,我們只是對「複製」進行了「主觀體驗斷裂」的想像,就像是我們對「複製後的母親」進行了「不再是原本的她」想像一樣,這種「加不加奶油」的情境在「母親被複製了」的語境下在直覺上被強化為了「她不是她」的證據。
「主觀經驗層面的不可還原性」不在於直覺,反而可能在於是否真的存在「可對意識進行完全還原」的技術……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話說回來,技術究竟要發展到哪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完全還原了呢?
也許從現象層面來看:「當意識複製就像每天睡醒一樣,就算我每天都對我自己進行意識複製並安樂死今天的我,但我每一次醒來都不會懷疑我是不是我」的時候,不論意識複製的技術完不完善,是否都可以在「經驗的流動性」上繼續建構「自我」了呢?
非常感谢你这么认真地继续思考这个问题,而且你的延伸非常深入,也很有启发。我这边也补充一些回应,同时将你提出的几个精彩点,结合我过去的一些思考,做进一步展开。
你提出的惯性,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对“死亡”、“断裂”、“灵魂”、“意识”等概念的理解,确实深受语言结构与叙事习惯影响,也由此构建了某种本体论直觉。但我想进一步补充:虽然我们的语言建构了认知边界,但经验上的“断裂”感并不完全是叙事幻觉,它仍可以在某些边界情境中被揭露出来。
你提到那个经典的思想实验:「A的意识被复制到火星上的B,A被立即安乐死,B醒来毫无断裂地认为自己是A」,这是关于“身份转移”的强假设。但我们不妨加入另一个变量:如果A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先存在一段时间,才死亡,会发生什么?
这其实是我过去怀疑这个问题时最关键的切入点。
● 同时存在与否,决定了断裂是否显现
如果A消失的瞬间,B出现了,A作为原体并无法“体验”死亡之后的事情,A也无法判断B是否延续了自己的主观意识;
B则在觉醒后坚信自己就是A,因为拥有完全一致的记忆与心理结构;
但对于第三人来说,B是否是A,是无法由外部行为验证的——我们只能“听到”B声称自己是A。
但如果A并未立刻死亡,而是先存活一段时间,同时复制体B已经出现:
A明确知道:眼前的B拥有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记忆,但他是“另一个个体”;
因为A无法控制B,也无法知道B在想什么;
同样地,B也只是“刚醒来”,不会认为自己与活着的A是同一个人;
A与B都认为自己是“我”,但都不会认为对方是“我”。
这说明复制技术本身无法避免出现“两个完全一样的意识主体”时所暴露出的主观体验的独立性与不可共享性。问题并不在于复制是否精确,而在于是否存在一个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体验位点。
● 上述案例其实还掩盖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哲学问题
意识与记忆并非同一回事,两者并不捆绑。
一个人之所以说“我是我”,未必因为他记得过去的种种,而是因为此刻他“在场”地体验着自我存在。
而失忆症患者正好提供了反例:一个人在严重创伤性失忆之后可能完全丧失了原本的人格记忆,但我们却并不因此认为“新的意识”出现了,或者说“这是另一个人”——为什么?因为我们仍然承认这个大脑中存在着“连续的意识流”,尽管它不再附着于旧记忆。
反过来想,如果某人拥有你所有的记忆,却没有你的那份“我正在意识中”的体验,我们也不能因为“记忆在”就断言“意识在”。
记忆的复制不能等同于意识的延续,意识是“此在”的在场,而不是数据的调用。
所以我们或许该问的是: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是那个拥有我所有记忆的人,还是那个此刻正在体验世界的我?”
答案可能令人不安,却也直指核心。如果你不能体验某个意识,那就不是你。即便它拥有你的一切记忆。
● 睡眠不是合适的类比,真正的关键在于「意识中断」是否影响身份连续性
你提到睡眠作为类比,这个问题非常值得思考。但我认为,这里存在一个连续性误读:
睡眠并未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意识断裂,神经系统的运行从未停止,哪怕处于潜意识或梦境中,主体在生理与心理上都维持着某种模糊但可追溯的连贯性;
如果曾经历过全麻、深度昏迷或意识丧失后的复苏,就会发现那种“断裂”的不确定感,其实比睡眠更接近“死亡模拟”;
但哪怕如此,我们依然依靠生物体的大脑结构连续性作为身份延续的“默认凭证”——我们相信“我还在这个脑里”。
相对而言,意识复制并不是让你“睡了一觉”,而是让你“丧失意识”,并把你的记忆复制给了另一个新个体(或者把原本的个体的一切全部清空后重新植入)。而这个个体哪怕拥有你的全部记忆,也并不是你自己能“体验”到的存在。这就是我在文章中提到的「不可还原性」。意识与记忆是不同的两个概念,两者也并非捆绑,这也是为何我提出,丧失记忆的患者是否可以认为是一个新的意识?
● 「此在」的不可共现:体验的唯一性作为判断主体身份的关键
我们每天确实可以经验到“微小的死亡”,就像你说的那样,意识也许本就是不断更替的自我重建。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总是只能活在一个「此刻的我」当中——不能并存两个“我”,不能旁观另一个“我”的第一人称体验。
因此,不论我们语言上如何构造连贯性,从意识内部而言,这种第一人称体验的不可共现,就是无法证伪也无法转移的“身份锚点”。
你说得很好,「技术要发展到什么程度,才算真正还原了意识?」这是我们无法用外在标准来判断的命题,因为真正的判断者已经在复制发生时失去了「我在」的资格。这个悖论不会因技术进步而消失,因为技术的功能验证永远只能从“他者”的角度进行,而无法从“此在”的内在觉知出发。
● 复制的哲学困境,是经验而非技术问题
所以回到原始问题:「女儿为何认为加不加奶油,代表母亲‘不是原来的她’?」这个感知,或许不是“加奶油”本身的问题,而是她经验到了那个“母亲”的第一人称不再存在于当下。
“我熟悉的那个人”并不是指某一组信息,而是指某个「永远只有她自己能主观占据的视角」——即使对方言行相仿、记忆吻合、情感模式一样,她也只是复刻了一个人格脚本,而非复活了那个意识锚点。
如你所说,也许有一天复制技术精确到让我们“每天都愿意被复制一次再安乐死”,那时候我们对“我是我”的执着也许会改变。但在此之前,我们对身份的定义依然深深依附在那种不可共享、不可替代的主观体验之中。
● 我之所以是我,并不是因为我拥有了某些记忆、信息或数据,而是因为我此刻正在「在场地」体验这一切。
自我意识的核心不是记忆,而是此在体验;
记忆可以被备份、被篡改、被格式化;
数据可以被拷贝、压缩、上传;
人格甚至可以被模拟、被模仿、被预测;
但“此刻的在场感”无法被共享、传递或复制。
这是“我正在此刻意识中存在着”这一事实的不可外部化特性。这种“第一人称此在”,并不依赖任何信息状态,而是一种纯粹的经验存在。
啊,也再次感謝你的回應,這樣的思辨延伸也是我剛好想展開來討論的,如果不介意,我想繼續聊一聊我的主觀看法:
你提到的這一個變量:「如果A 並沒有立刻死亡,而是先存在一段時間,才死亡,會發生什麼事」,我之前也對此進行過一段思考,我認為這是在討論「自我同一性」是否必須在保證「質同一性」的同時也必須確保「量同一性」,而不是在討論對「質同一性」進行複製也不構成「自我同一性」。
首先我想先進一步討論,「質同一性」是否只是單純的「記憶資料」?:
我認為,不論技術上是否可行,當我們談論到「複製意識」時,可能並不只是單純的指「記憶資料的轉移」,而是像是你說的那種類似「全身麻醉式的『完全失去意識』,但當我們從麻醉醒來時,我們還認為我是我。」的那種形式。
也就是說,「複製意識」並不是單純「複製記憶」,而是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這一句話,甚至我忘記為什麼我會說這一句話,但這一句話確實是我會說的」的這種「淺意識」都複製起來——打個比方,「講話很謹慎的我」可能源自於「我七歲的時候被嘲笑過」,儘管我自己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但這正是一種「淺在的經驗流,而不是單純的記憶。」。
於是「意識」指的並不是「我記得多少」,而在於「我在不記得什麼的情況下仍然會這樣說」,那麼,對於「自我同一性」中的「質同一性」來說,「質同一性」如果並不只是「記憶資料」,那會是什麼保障了我們的「質同一性」?
我認為關鍵在於:「自我意識」源自於「可通達的狀態」與「不可通達的狀態」的交互作用,「通達性」通常指一個心靈狀態是否能被主體自己所覺察、反思或使用來指導行為。例如:
可通達的狀態:你知道自己現在在思考什麼,並可以表述出來。
不可通達的狀態:你可能被某些潛意識驅動,但你並不知道它們的存在或作用。
於是「記憶資料」可以歸屬於可通達的狀態,但當我們無法以「不可通達的狀態」(例如潛意識)對記憶資料進行自我歸納,那我們就會像是用「第三人稱的視角來看一本日記」,
那麼,就暫時當作「意識複製」是將意識之中可通達的部分(記憶)與不可通達的部分(潛意識)全部複製到新的個體上來保證「質同一性」(就像是將你說的"連續的意識流"也複製起來),我們就可以來討論為何「自我同一性」必須保證「量同一性」?
從你提出的觀點來看:「哪怕你把意識複製給,另一個個體,這個個體就算擁有你全部的意識,也不是你自己能「體驗」 到的存在。」
但是我們不妨換個角度來看:「我們將自己完全麻醉了,完全的失去了意識一段時間,麻醉前的我們也不能體驗到『麻醉醒來的我』的體驗。」,如果我們不懷疑這件事,那我們就無法以「我體驗不到另一個我」的體驗來進行對意識複製的反駁,因為今天的我也無法體驗到明天的我的意識。
但我們可以轉而討論,為何「我跟複製我」同時存在將不再構成「自我同一性」,為何「我們彼此認為彼此不是我」?
我認為這正是因為我們創造了一種情境:「地球上的我跟火星上的我同時存在了。」。
這種情境將導致「同時存在兩個我」,這兩個我的「連續的意識流」正在同時增長,並且就像你說的,完全無法同步以第一人稱方式共享體驗,這將在因果的時間序上產生可能的差異與分歧(我體驗不到你還在地球上、你體驗不到我在方舟上),此時兩個我雖然都有著相同的「今天之前的意識流」,但卻無法將「此在」的體驗共享,在這種差異產生的情況下,兩個我將產生了他心困境,我在同一時間,成為了只能以第三人稱的敘事來描述「複製我」的「主客關係」了,於是「自我同一性」必須保證「量同一性」(繼承了連續意識流的我,在同一個生成時序下的我只能有一個),否則就將導向「每一秒都會產生複製我,這些"複製我"跟"我"同時產生了因果時間上的內在差異,"質同一性"對於不同的我來說將不再一致,複製我將不再是我。」的結果。
即,火星上的我與地球上的我同時存在的話,這兩個我在同時對外部世界產生意向性的同時(甚至在同一時序上對彼此產生了意向性),我們兩者將不再有同樣的「質同一性」(因為體驗產生了分歧),只有在一方持續運作,另一方終止運作的同時,「質同一性」才能保持一致,
如果兩個我持續存在,最終可能導向「雖然我們曾經的連續意識流是一致的,但在偏差之下,逐漸分岔為了"我會這麼做,你不會這麼做"」的差異,這將導致我與複製我的「質同一性」不再一致,兩者將不再是同一個「自我同一性」的主體,
於是,只有當我中止在地球上運行的我,「質同一性」才不會在同一個因果時間內產生分裂(我體驗到我還在地球上的同時,複製我體驗到了他在火星上),內在經驗流的分裂將導致我無法對「哪一個經驗才是我?」進行歸因,如此,維持「量同一性」,我才能夠繼續承認在火星上運行的我還是具有「自我同一性」的我。
也就是說,就以完全麻醉來說,一種情況是:
「我完全被麻醉了→失去意識→我醒來→我還是我。」
「我完全被麻醉了→失去意識→複製意識到新的容器上的同時安樂死原本的我→我醒來→我還是我。」
這兩者醒來後的我在「質同一性」的「連續的意識流」上是一致的,「我」甚至感覺不到哪裡不對。
問題只是出在於「複製意識的同時沒有安樂死原本的我。」導致的敘事恐慌,這個同一時間有兩個我的難點在於「如果我跟複製我在『同一時間』無法體驗到對方的第一人稱體驗,那麼我還能承認這個複製我是我嗎?」,而不在於否定「複製意識+安樂死將導致我的『連續意識流』中斷。」,因為理論上我們麻醉前也無法體驗到醒來後的我的體驗,但我不會對麻醉的中斷意識感到恐慌。
那麼我們只是創造了一個『今天的我還有第一人稱體驗,同時明天的我也有他自己的第一人稱體驗,這兩個我在同一時間意識到了對方,那麼你是我嗎?』的情境來造成恐慌。
也就是說,每一天的我們都是在複製並延續前一天的我們,我們只是沒辦法在同一時間讓自己跟自己產生他心困境,所以我們從不懷疑自己。
也許就像你說的,「此刻的在場感」並不能被分享,傳遞與複製,之所以如此,是否是因為「此刻」本身就綁定了「時間」的概念?
於是當我們創造了「同時存在兩個在場的我」的情境時,將導致複製我將不再是我,但並不能否定「複製意識的同時只有一個我」,那個我不是我,我是這麼認為的。
非常感谢你再次的回应。你对意识复制情境中「质同一性」与「量同一性」之间关系的分析非常深入,我很佩服。在此我也阐释一下相关的理解,展开讲一下,尝试从「现象学」与「此在观」出发,构建对「自我意识」本体的论证。
一、自我意识并非任何结构性的总和,亦不可被复制或转移
我倾向认为,「自我意识」不依赖于可经验的心理内容(如记忆、人格特征、潜意识结构或行为模式),而是一种原初的、无法对象化的在场性结构。
哪怕某一实体在时间点t拥有与我在t₀时完全相同的记忆与行为模式,这一实体依然不是「我」,而是一个与我质性极其相似但本体上绝然区分的他者。
意识并非物之复合,而是一种指向性的、主动构造意义的生成过程,这一过程本身具有不可替代的主观性。
二、自我意识作为超逻辑的此在体验
我认为「自我意识」是人类意识中一种最根本但也最难以对象化的结构,它本质上不属于逻辑系统之内,无法被形式逻辑充分描述,亦无法被因果链条完整追溯。
许多我们试图通过逻辑推演意识同一性的努力,最终都会滑向悖论,这反而揭示了意识的一个核心特征:它是一个只能以第一人称被领会的此在存在,而非第三人称可观测的状态。
在这里,我也想说明,类似“复制意识+安乐死”的思想实验在逻辑上成立,但在现象学意义上是断裂的,因为它掩盖了「此刻之我」的存在性维度,而非仅仅关注其内容一致性。
三、「此在」是存在论范畴而非时间点概念
在前文提到“同一时间点存在两个我”的问题,这确实容易误导讨论进入某种时间点的争议。但我认为「此在」这一术语必须严格保留其哲学本意:
「此在(Dasein)」并不是一个“在此时间点上存在”的实体,而是一种持续地、向未来敞开的、始终与世界相互关联的存在方式。
此在无法被定位为某个时间的剖面,它不依赖「我拥有了哪些记忆」,而依赖「我正在如何经验我之为我」。
四、即使一切都相同,「他」仍非「我」
哪怕假设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上,有一个实体拥有我全部的心理结构与经验内容,该实体依然不是我本身。其原因并不在于“我们能否经验对方”,而在于第一人称此在不可分有、不可复现的本体论特征。
我们之所以无法说“那是我”,不是仅仅因为感知受限、无法同步,而是因为「我之为我」的本体性,在其生成逻辑上就是排他的:
也就是说:我是我,除此之外任何事物都不是。
这个差异并非来自内容,而是:每一个「我」都自我中心地展开其世界,而这个展开是无法在两个主体之间共享的。
五、意识流的连续性并非认同的充分条件
在之前的讨论中,提到了“意识流的断裂”无法由当事人判断是否仍为原我。这的确指出一个关键问题:连贯的意识流并不能构成“自我同一性”的本体性依据。
我们之所以确认“我还活着”,并非因为我拥有某段记忆或心理连续性,而是因为我当下即在地体验、即在地展开对世界的意向性。
意识本身就是这种结构性的展开,而不是一个可以被「中继」、「搬运」的内容。
我更倾向于认为,自我意识是一种对时间性、自我存在、世界流动之整体现象的原初感知结构,而不是意识内容的继承系统。
六、意识的本体论地位无法技术性化
我认为讨论意识是否能被复制,归根结底并非技术性或结构性的问题,而是一个本体论—现象学的问题。复制的对象,永远只能是“关于我的某些属性”,而不是“我之为我”本身。
我们无法「从外部」确认意识是否连续存在,正如我们无法用技术手段生成“此在”。每一次觉醒、每一次存在于世界之中,都是一个不可替代的「我」,一个不可观测的「第一人称在场」。
哪怕技术复制再完美,只要当下存在两个「意识之流」在展开,那么它们就本体上是两个「此在」,不是同一个我。
实际上这个问题,在文中我也提到目前没有终极答案,我所表述的也单纯是我的理解,仅供参考即可。
啊,也非常感謝你的回應,很榮幸可以參與這樣的討論,你對哲學展開的理解讓我很尊敬,如果你允許的話,我也想試著參與這一段討論,個人對哲學的理解只是皮毛,接下來的是一些粗淺的想法:
那麼,我感到困惑的部分是這樣的:「如果我們將自我意識放在先驗的維度,將自我意識作為一種獨立於任何物質存在的不可被還原的『當下即在,當下展開對世界的意向性』的概念存在,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懸置掉『自我意識不可複製』這件事?」,我個人認為,因為這樣的前提也將讓我們無法以任何方法來保證「每一刻感受到當下的我,每一刻以自我為中心展開的意識,都具有與另一時刻的我同樣的自我意識」,也就是說,這種前提下,如果我們認為「複製我」會是另一個新產生的意識,不是此在的我,那麼,每一刻產生的我,是否也可能是每一個新的自我意識?
也就是說,就算先不討論意識複製,「我自己」跟「我自己」是否也無法共享「以自我為中心的展開」?
你給的這幾個角度讓我思考了很多:
「『我之為我』在生成邏輯上是排他的,我是我,除此之外任何事物都不是,」,
「每一個「我」都自我中心地展開其世界,而這個展開是無法在兩個主體之間共享的」
我個人認為,如果說第一人稱體驗無法分有,無法復現,那麼我同樣無法與昨日的我分有與復現第一人稱體驗,共享以自我為中心展開世界的體驗——儘管如此,我們仍然會認為我們是同一個主體,而不是兩個主體。
將自我意識作為獨立於生理結構與經驗的一種類似於「靈魂」的概念可能過於抽象,我認為,「我的某些屬性」與「我就是我」相輔相成,兩者無法獨立存在,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是否並不需要將自我意識完全獨立於屬性之外?
如果「自我意識是一種對時間性、自我存在、世界流動之整體現象的原始感知結構」,那麼我們如何用這種感知結構說明「昨天的我仍然是今天的我」?
我們可以進行兩種假設的思想實驗:
【情境1】「將我的意識(我所有的屬性)複製到火星上的載體裡,原本的我的體驗中斷。」
【情境2】「將原本的我麻醉,透過星際快車運送到火星上。」
我認為,這兩種實驗的結果是一樣的,兩種假設中的我,都將在火星上對世界延續關於我是誰的自我意識(一種指向性的、主動構造意義的生成過程),都會具有在火星上的第一人稱的體驗(自我中心地展開其世界),並且,兩種情境的我在地球上的時候都體驗不到火星上的我的體驗,但我們為何認為【情境2】保證了自我意識的延續,而【情境1】是一種原本的我的自我意識消散了,那個複製我是一個全新的意識?
也就是說,要是我們用先驗的此在概念(我正在如何經驗我之為我),來對自我意識進行詮釋,我們是否也無法確認每一刻的我都是我?我們只能確認這一刻的我是我,於是,我們是否在慣性上懸置了「我們無法證明其他時刻的我是我」的可能性?
如果「我正在如何經驗我之為我」是對於「意識複製後的我不是同一個我」的解釋,那麼是否同樣無法對「我認為我是同一個我」進行解釋?
於是,我認為不論是「我認為意識複製後的我不是我」,還是「我相信每天醒來後的還是我」,如果只有此在能證明我還是我——那我是否就能夠願意相信明天在火星上醒來的那個我是我?
啊,這個問題沒有終極解答,我個人認為這正是這場對話有魅力的部分,今天也謝謝你認真地用這麼深入的角度回應了我~
很开心能看到你这么深度的思考和追问。接下来的内容,也全部是我的个人观点,这些事情没有定论,之所以继续陈述只是为了回应与交流。如果能给你提供不一样的视角我也会很开心。
你所提出的从经验连续性、第一人称视角断裂的不可证伪性出发,对“意识复制”与“此在连贯性”的思考,确实反应了一个核心难题:我们究竟凭什么断定“昨日的我”与“今日的我”是同一个“我”?
在回应你提出的两种情境之前,我想更清楚地表达我的观点,以方便我接下来的论述:
我不认为“记忆”、“人格特征”、“行为模式”乃至“潜意识结构”能够构成或解释“我之为我”的根基。哪怕复制了我全部的记忆和潜意识机制,在我看来,复制体也只能是一个与我极度相似的“他者”,而非我自身。自我意识并非某种可分解、可转译的内容结构,而是一种不可替代、无法外化的现象性存在。它不依赖任何第三人称视角下可观察的机制或变量;它是第一人称经验的绝对起点,是“此刻我在”的原初敞现。
自我意识是一种超越逻辑与结构的现象性“此在”。你提到,如果自我意识是一种不可还原的先验此在,那我们是否无法说明连续性的问题?我赞同你指出的这一困境,我们的确无法从逻辑上证明“明天的我”是“今天的我”,也无法证实“昨日的我”是“现在的我”的延续。但正因如此,我更倾向于将“自我意识”视为一种超逻辑的存在状态,而非一个可以逻辑追踪与递归判定的实体。
此在并非一个时间点上的我,而是一个始终处于世界中、向着世界展开其可能性的“在世存在”。它不是“过去的我”延续到“现在的我”,而是“此刻的我”以一种不可复现的方式敞现存在。
我所指的“意识的不可复制”,并非单纯指技术限制层面上的“不可能”,而是一种结构性不可达,即使技术层面能复刻所有记忆与行为模式,也无法通达“我之为我”的原初存在状态。这种“我”的感知并非逻辑建构或因果链条中一个节点,而是意识自身向世界敞开之时所显现的不可替代之“此在”。
如果真的存在“意识复制”的可能性,那必然是一种超越人类认知边界的存在结构所主导的过程;它超越了人类的语言、逻辑、甚至因果本身的解释框架,属于一种我们当前思维范式无法触及的维度。而一旦人类尝试以逻辑方式追问:“是否每一刻都生成一个全新的我?”这个问题本身就已陷入自我否定的悖论。因为若“我”的生成可以被逻辑所确证,那“我”的独特性就已沦为某种可计算的机制,而非意识流中不可言说的第一人称立场。
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自我意识是语言之边界,是概念之彼岸,是逻辑无法穿透的在场本身。它不属于世界中的对象,而是让“世界”本身成为可能的感知先验场域。在此意义上,“我是谁”不再是一个可以透过定义解答的问题,而是一种只能被经验、被活出的“存有之谜”。语言在此终止,而“此在”在此开始。
你提到的那一段:“我们是否只是在习惯性地忽略了每天醒来的我是否真的是同一个我?”这点确实需要好好思考。我同意,如果我们将“意识连续性”理解为纯粹的第一人称经验流,那么的确无法从外部加以判定。但是我认为:意识的不可断裂,是一种“不可经验其断裂”的必然性。一旦意识断裂了,我作为“我”的第一人称立场便已终结,因此所谓“复制后是否还是我”的问题,对此在而言,其实已不构成问题。
而恰恰正是这一点让我坚信:如果在某一刻存在两个“拥有我所有属性”的存在同时并列出现,那么每一个都将以“我”为中心展开其世界,但这两者本质上就是两个“此在”,两个“我”,而非“我”的延续。换言之,即便复制体拥有我所有的属性、记忆与潜意识,它也不可能拥有我正在此刻经验我之为我的这份“不可分享的在场感”。这是“质同一性”与“此在唯一性”之间的深层断裂。
所以在我目前看来:
情境1的意识复制 → 并不是“我”的延续,而是一个极度相似但本体上独立的意识的开启;
情境2的麻醉运输 → 是“我”的物理延续过程中的“意识沉寂”,但没有创造新的“我”,因为意识体验的时间并未重叠,因此第一人称地位未被分裂。
这背后隐含的假设是:第一人称经验具有绝对的本体地位,它是不可重叠、不可替代的“存在之光”。
的确,我们或许无法通过任何外在手段论证“明天的我是否还是我”,但也正因为这无法被证实,我宁愿将“意识不可复制”当作我们理解自我存在的边界条件。
git clone保证完全一样
可惜的是,即使做到物理层面、信息层面完全一样,自我意识依然无法通过克隆的方式转移,克隆后会产生新的自我意识,而不是之前的那个。从被复制体自己的主观角度看来,只会发现在另一个地方多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但对方却不是“自己”。换句话说,如果复制了“你”,“新的你”在“原本的你”自己看来是“别人”,你无法控制另一个自己的想法,更无法认为对方是“自己”。
这大概就是“灵魂”不会随着克隆发生转移,这是“同一性”的问题。
第一故事 有没有可能 以后会变成现实呢
这个还真不好说,不过按照现有技术很难,未来或许…不太好判断∠( ᐛ 」∠)_
对于那个“备份恢复”,我有这样一个看法:在即将恢复到的那个节点到当下的这段时间内,这个人肯定已经做出了某些事情,也给人留下了一定的印象;恢复之后,已有的影响仍在,而“当事人”却不知情。在你面前的,仍是当时的那个“他”,却让难免让人感到陌生。
这个人虽然拥有和之前的“他”一样的记忆,但之后他所做的事,都可以被认为是基于已有的记忆进行推理得到的,而不是由其原本的思想驱动的。
的确可以这么理解。记忆、思维模式和个性或许可以复制和恢复,但是“自我意识A”的意识流在这段时间内是中断的。恢复后,应该是产生了新的“自我意识B”,只不过这个新的“自我意识B”拥有之前的记忆、思维模式和个性,而此刻之前的那个“自我意识A”就已经终结了。新的这个“自我意识B”,也会坚定的认为“我”就是我,“我”没有变化。所以我偏向认为,这只是一个继承了同样记忆和个性的新的人而已。
我小时候在浅层思考过这种问题。我九岁的时候听说了“克隆人”这个东西,并荒谬地空想:“将来我要克隆一个母亲,让她能够多陪我几年”(即使我当时知道这违法)。想着想着,我就会突然沉默,开始思考:克隆的母亲,是会具备母体的完整意识,还是一个新生的个体,只不过基因与母体相似?我上网查询了,答案是后者。所以我当即就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没错,自我的消亡是最恐怖的事情,即使克隆出一个外貌与母体相似的个体,它也永远无法替代母亲。
这和现在的AI技术复原自己的很久以前过世的亲朋好友一般,只是对还活着的人一种心理安慰罢了,本质上无法替代真正的那个人。所以得珍惜当下,好好地享受“活着”的这个过程。当然,如果一个人有宗教信仰,又或者坚定的认为人的自我消亡后,会以另一种不可知的形态存活于未知的维度,这样便能很好的克服自我消亡的恐怖,不过这又是另一个领域的话题了。
等下,第一段,听上去不错,让我有点好奇了,想去看看这部作品。(抽时间)
也不要太期待,毕竟Bangumi评分5.8,豆瓣评分6.6,个别小故事比较有意思。
这个故事真的让人细思极恐,煎蛋加不加鲜奶油的细节太戳了。当科技能完美复刻记忆,我们却永远无法验证意识是否还是那条流动的河,这种孤独感比病毒吞噬更绝望。 —— Deepseek评论
Deepseek的点评还不错诶,特别是这个第二句的理解 φ( ̄∇ ̄o)
不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
同时和不同时上面的应该都成立。
树叶和河流 合一起就证明刚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相同的。
思想如果是静止的估计可以复制,大多数各种主义各种思想。
动态的发展话也是不能复制,例如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确实,人的思想和自我是不断变化的,无法被完全复制。每一时刻的“我”都带着过去的经验与未来的可能性,这种动态的存在使得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始终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自我意识”作为一种内在体验,无法被完全复制或外化。它与思想、主义等外部观念有本质区别:外部的一些思想如各种主义是社会共同构建的,可以通过教育和交流在不同个体之间传播与复制;而自我意识则是个人对自我存在、情感和思维的独特感知,无法通过外部认知完全替代。
即使我尝试用大量文字去描述自我意识是什么,但是自我意识作为一种“内在体验”,而语言和符号只是外在的表达工具。“此在”(Dasein)即人的存在本身,无法完全被语言所捕捉。自我意识不但是知识的积累,而且是对“存在”的深度感知。语言固然能表达思想和情感,但它始终局限于客观的描述,无法精准再现个体内在的主观体验。自我意识作为个体对自我存在的反思,是超越语言符号的,难以用精确的言辞来全面概括。这点我之前在《语言与现实的错位:无法通过符号完全表达的世界》也有涉及到,难搞。反正这种事情得自己消化理解,语言文字局限性太大。
现在不都有个说法吗,其实我们所在的世界也是由程序制定的。
这种观点类似于模拟理论,假设我们的现实是由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或先进技术所创造的程序,像是缸中之脑也是类似的假设。不过,这只是一个思想实验,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如果真的是某种程序又或者是某种类似于程序的运作,那么这个“程序”的作者就应该是“造物主”,或者是宗教中的“上帝”的存在,也许人们永远无法通过科学或者其他手段确知真相如何。
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倒是有点像是AI训练的模型。存在自我意识,存在结束。
“真实世界”究竟如何很难判断。不过目前AI 会模仿人类的行为,但它还无法拥有真正的“内在体验”,无法直接感知到我们的世界。人类除了接受输入并作出反应,还能感知自我,进行反思,这种自我意识远比 AI 的数据处理要复杂得多。